2011年2月13日 星期日

傳媒、故事與說故事

當焦點放在傳媒的道德操守和言論自由時,我們也要問:傳媒傳遞甚麼內容?這兩組關注並不對立,但不儘相同。關注和參與傳媒的基督徒可以扮演甚麼角色?我認為我們先需要對當下社會文化有所掌握,以致基督徒對傳媒的批判不陷於道德主義和基督教節目製作不淪為樣板。先讓我從華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對故事理解回答這問題。

故事與說故事
按班雅明在《說故事的人》一書理解,故事是一個口傳的經驗。說故事是一種人類相互交換經驗的過程。一方面,說故事者將他的經驗說出來;另一方面,當聆聽者將這故事覆述時,這故事已成為聆聽者的故事。說故事者和聽故事者是互動的。第二,說故事者是一個務實者。透過故事,說故事者公開地或秘密地帶出一些勸告,而非純為娛樂。這些故事扎根於人民生活中,並成為生活的智慧。故事所關心的不是故事中的人之命運,而是教訓。班雅明說,「故事敘事者是一位良好的顧問,但和諺語不同,他不是只為某些情況提供建議,而是和智者一樣,能為所有情況提供忠告,因為他有能力以整個生命作參考。(而且這個生命不只包含他自己的經驗,其中也有許多其他人的經驗。)」第三,藉著故事,聽故事的人找回人性的正常感情和事實的衡量尺度。然而,故事的特色不是一套原則和解釋,而是保留聆聽者自由詮釋的空間。故事的重點不在於細節的描述,所以,聆聽者更有可能轉述和豐富這故事。班雅明說,「故事保藏著濃縮的力量,而且即使是在誕生多時之後,仍保藏燦爛開放的能力。」第四,說故事者所說的故事,死亡皆是對其有效性之判決。班雅明說,「在那瀕死之人眼前,一生中的種種形象一一流轉而過,在他的表情姿態和眼神中,也突然展現出不可遺忘者,這使得臨死之人,即使他是個最可憐的惡棍,也對其本人的一生,具有任何生者都不能擁有的權威。這權威便是敘事之源。」死亡使故事變得有振撼力,也同時挑戰故事的虛無性,因為死亡讓人看清自己的一生。第五,回憶對故事很重要,因為故事不只是對聆聽者產生興趣,更因為聆聽者有責任重述這故事。重述就是製造一條傳統傳遞之鏈,但這傳遞之鏈不單追塑回憶,更引導新的討論。所以,故事不是只為交換意見,更是一個邁向明白的過程。

對班雅明來說,故事是一種靈光(aura)的體驗。靈光是一種內在於和經驗貧乏前之經驗結構。他說,「要看見事物的靈光,就是當我們看著它時,有能力看著自己。」例如,當我們看著一幅畫而著迷時,而同時感覺我們也被這畫看著時,這就是靈光。這靈光經驗在說與聽故事的過程中發生了。

故事的失落
然而,班雅明悲觀地指出現代人對故事已不感興趣,代之興起的是小說和新聞。故事的失落不是因為故事不適應現代人的生活,而是因為由科技與經濟發展主導的社會使人失去對故事聆聽的能力和環境。故事的失落帶來一個怎麼樣的社會?按班雅明說,故事所代表對經驗價值的看重已失去了。不論是小說或是新聞,人不但不強調經驗的價值,更沒有經驗價值可以傳遞。新聞所看重是資訊,而不是經驗。新聞的價值在於那一刻。小說所表達是情節,而不是經驗。小說的重點在於結果,而不是故事能給人的教訓。查實,對經驗失落的遺憾也是對價值失落的遺憾。第二,故事的失落使人活在孤獨中,因為人不再參與故事的傳遞。小說不是來自口傳傳統,也不會與故事聚合。小說家是封閉在孤立境地之中,形成於孤獨個人的內心深處。不只如此,小說的孤獨是它與人民的生活脫離。班雅明說,「說故事的人慢慢走出活生生的話語,最終只侷限於文學之中。」小說的文字可以很美,但卻可以與生活結連。第三,故事是人人可以以不同形式參與,但當它被小說和新聞取代時,文學的敘事能力只掌握在少數人中。人的創造力和參與力因而被馴化。同樣,新聞報導的事件往往已被塞滿了解釋,而聆聽者可以有的自由詮釋空間卻很少。

說故事的基督徒
基督徒是說故事的人,因為我們以不同形式參與傳遞耶穌的故事。然而,說故事的基督徒不是重覆述說耶穌的故事,而是那釋放我們的視野,以致我們更有思考空間,並有信息可以傳遞的耶穌的故事。所以,說故事的基督徒不限於製作福音電影和福音節目的傳媒人,更會參與和製作所謂「俗世」電影和節目。事實上,福音電影和節目似乎將耶穌故事宣告了,但它可能與班雅明所說的靈光沒有關係,因為耶穌故事是小說多於故事。相反,那些沒有明顯耶穌故事的電影卻可能為我們帶來生命的振盪,不是因為他們是大製作,而是因為他們正在說故事。問題不是耶穌故事已不合時宜,而是耶穌故事已被正統教義和道德律所規範,失去它的活潑與解放力量,與人的日常生活和經驗價值脫離,以致不能乘載生命的多元性和悲劇。

在傳媒工作的說故事的基督徒的掙扎,不是因為開鏡(指電影)前要「拜神」,而是因為現代人對故事興趣的失落。當下報刊雜誌的質素已充分反映現代人的生活態度。雖是如此,但故事從沒有因此消失,因為人始終不可能沒有故事。事實上,人總會被有故事可說的電影和文章所動容。誰有能力製作和誰會堅持有這製作成為在傳媒工作的說故事的基督徒之核心課題。相反,以甚麼形式表達只是次要問題。我們可以為這些說故事的基督徒提供甚麼支援。更基本的問題是我們如何說耶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