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3日 星期三

我們需要甚麼的知識

這是五年前的文章. 雖然距今已有一段日子, 但當中的討論仍有效.

《創世記》中有關亞當和夏娃食分別善惡樹果子一事讓我想起數個與知識牧養相關的課題。第一,誰界定誰可以獲取甚麼知識?第二,知識是否必然帶來自由和解放?第三,究竟人需要甚麼的知識?以下的分享不是直接回答這些與分別善惡樹有關的問題,而是抱著這些問題去反省知識牧養。

奴隸性知識與解放性知識
知識可以分為奴隸性與解放性。奴隸性知識是絕對,操縱性和不容許受挑戰,因為擁有知識者或對知識有解釋權者以知識去控制被教導者。在奴隸性知識下,牧養完全是一種由上而下的過程,被牧養者被要求放下他們的觀點或懷疑而不經批判地接受牧養者所提供的真理知識。若有不順服或繼續持異見者,他/她就被定為「異端」。令人髮指的,在奴隸性知識下,一切有違奴隸性知識的知識皆被鬼魔化,禁止被宣講,因為奴隸性知識害怕解放性知識。最後,無知成為美德,幼稚成為真理。

數年前,我曾被邀請在某教會主講一連四堂主日學,但第三堂就被辭退了。原因是我對信徒與非信徒結婚的看法與這教會立場不同。該堂會牧者認為我的思想危害他堂會的信徒身分,但若身分是來自不容反省和討論的話,所要維持的身分只不過是奴隸身分而已。相反,解放性知識容許懷疑,鼓勵反省和對話,並以建立個人責任的自由為己任。若上主要將我們從作為罪的奴隸中釋放的話,祂豈不也要將我們從奴隸性知識釋放出來嗎?馬丁路德曾將信徒從羅馬教會的奴隸性知識解放出來(例如,他強調信徒可領受聖餐中的餅和酒,堅持信徒皆祭司等),但可惜的是,繼承改教傳統的新教卻漸漸成為另一個羅馬教會。「基督教」(Protestant)的意思就是抗爭(protest)之意。抗爭不是為反抗而反抗,而是不想做奴隸。究竟有那些知識可以將人解放出來?我沒有名單,但不容許有懷疑與對話,修改與理性的知識肯定不是解放性知識。
 
對習慣擁有知識或對知識有解釋權的人來說,解放性知識是危險的,因為他們認為解放性知識只處理了「被解放」(free from),而沒有回答「邁向」(free to)。這是解放性知識下的牧養需要留意,但並不因此,奴隸性知識下的牧養就可以理直氣壯綑綁人。因為奴隸性知識下的牧養只會製造奴隸和維繫奴隸意識,而絕非為自由。

抽離性知識與參與性知識
知識可以分為抽離性知識與參與性知識。我特別想起馬克斯一句話,「哲學家解釋了世界,但最重要仍是改造世界。」解釋世界與改造世界沒有必然對立,但現實上,很多時,他們並不關聯。問題不必然在於哲學家不懂將理念化為行動。若是如此,這還可以接受。然而,當下的問題是現代知識沒有培養學習者承擔的氣質和勇氣。知識一面倒被客觀化和排除個人情感。當然,抽離有一定的價值,因為沒有客觀的分析,我們對事物的理解可能流於主觀感覺。可惜的是,抽離性知識的目的不是要讓我們對社會有更適切的投入和參與,而是讓我們可以合理地和巧妙地免除承擔。在抽離性知識牧養下,牧養者疏離於被牧養者具體的生活世界,因為他不願意承擔。他的反省不是從當下人的際遇開始,而是從理論(形而上)開始。結果是,世界不但沒有被改造,牧養也變得更曲高和寡。相對來說,參與性知識並不是一種客觀性分析和計算式知識。它帶著感情和價值去學習和牧養,以致帶來的改造不只是智性的改變,也是生命的改變。此外,參與性知識要求學習者藉著參與,從中反省,建立新知識。參與性知識是相向,是處境,是行動。在參與性知識下,知識不是為了追求客觀,而是為了使世界更有人性和人情味。
 
某層面來說,教會較傾向以參與性知識來牧養。例如,教會較強調知識對個人生命改變的重要性(例如,成聖)。雖是如此,但教會習慣地將參與性知識限制在個人層面。結果是,參與性知識的牧養變得畸形發展,因為若干範疇可以參與,某些範疇不容許參與。那麼,這種所謂參與性知識只不過是一種偽裝的參與性知識。
為經濟服役的知識與為生命培育的知識

知識可以分為經濟服役的知識與為生命培育的知識。在新經濟秩序下,效率不但成為當下工作最主要的考慮。不但如此,效率更漸漸成為我們對知識的理解。換句話說,真實的知識就是那增加我們效率的知識。另一方面,知識型社會傾向要求大部份職業都需要有相關學歷。打工仔需要不斷更新他們的知識,以致配合知識型社會的需求。結果是,人人趕著進修,獲取新知識。終身學習在知識型經濟下不再是對個人生命的提昇,而是為特定的經濟社會服務;否則,他們就會容易被淘汰。這種思維不僅帶來對工作人的影響,更改變了教育的本意。教育不再以培育生命為首任,而是為知識型經濟服務。牧養也不排除有這傾向。意即,一種強調量化的教會增長和個人成長正主導當下的牧養。在這情境下,知識已被經濟殖民化了。又在這種知識的培育下,人變得功利和物質,並缺乏對生命的體會。然而,最重要的,莫過於那些不達經濟指標的人就被標籤為不成功和沒有能力。
 
相反,一種培育生命的知識看每一個人都是特別,而不是別人的翻版。因此,它容許各人有其成長的過程,而無需跟著社會定下的標準走。成功不是從經濟條件來量度,也不是從社會地位來肯定,而是從對人生的美善追求來展現。當有人怪責當下的青少年人欠缺捱苦的精神,耐性,承擔和理想時,我們要撫心自問,「我們當下的社會是一個怎麼樣社會呢?」我們對青少年人要有期望,但不反省我們當下的社會出現了甚麼問題時,對青少年人的期望只會帶來不諒解和埋怨。

再思知識牧養
若解放式知識優於奴隸性知識,抽離性知識優於參與性知識,為生命培育的知識優於為經濟服役知識時,我要問誰人界定其具體內容和由誰人執行牧養。青少年不應只被視為被動的接受者,他們更應有份參與,並塑造牧養的具體內容。Paulo Freire說,「在銀行概念下的教育,知識是那認為自己有知識的人向那些他們認為沒有知識的人一種禮物。當將對方看為絕對無知時,這已是欺壓意識形態特徵之一。同時,這也否定教育與知識是一個探問的過程。」他繼續說,「教育是要調解老師與學生的矛盾,以致他們知道他們同時是老師和學生。」因此,牧養是雙方共同面對當下社會挑戰的反思與回應。

此外,牧養本身不屬於一種「線性模式」(約化主義)。我們不要以為掌握相關的定律和條件後就可以按部就班牧養(或控制)青少年。相反,牧養本身牽涉多層變數,尤其是人的反應。反應可以塑造一種新環境。社會理論稱此為「emergence」。牧養需要對新環境的敏銳,以致牧養不淪為一種決定論。就此,牧養是一項探險的活動。

4 則留言:

  1. 阅闭此文,心里不禁好奇,龚博士如何看待mega church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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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對 mega church 沒有太多意見, 因為若這是聖靈工作的話, 我們就要尊重. 但我有三個觀察: 第一,這些教會被捧為成功模式. 結果, 眾人都盲目去跟隨. 第二, 這些教會牧者變得自大和自滿. 自設神學院, 不覺得需要向其他教會學習. 第三, 他們的資源豐富, 陷於一種自肥, 沒有多考慮對其他社群和教會經濟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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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多谢龚博士赐教~收益良多,圣灵的工作的确是应当被尊重的。或者参与性的知识背后,正是圣灵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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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是的,愿人都感受到基督里的真自由。不能公开研讨解经的不同意见是很不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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