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8日 星期二

一場社會靈性運動

 新時代

自《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維護國家安全法》(以下簡稱「國安法」)於20206 30日頒布以來,香港的公開遊行活動明顯減少。這不僅因為籌辦者顧慮觸犯國安法,更因為警方對發出「不反對通知書」的審批更嚴格。政府以「由亂到治」,再邁向「由治及興」來形容國安法實施後的香港局勢。20256 17日,行政長官李家超表示,截至目前,共有332人因涉嫌違反國安法被捕,即平均每年約66人。以警方每年拘捕約3萬人計算,涉國安法的僅佔0.2%。他認為,這反映出國安法實施是謹慎和認真,只針對極少數危害國家安全的人士。前保安局長、新民黨議員黎棟國指出,一般市民奉公守法,「根本不會有機會觸犯相關罪行」。然而,這真的是香港市民的共同經驗嗎?我有朋友工作的非政治組織和媒體因國安法而無奈地結束;有朋友選擇移居海外;有從事教育的朋友因此辭職;也有關心社會的朋友選擇沉默,不再對政府施政發表意見。這些現象究竟反映他們「身有屎」、國安法的有效性還是公民社會的萎縮?

在一個處處以「國家安全」與「愛國者治港」為核心價值的社會中,我們該如何生活?作為以神學為志業的人,我關心不僅教會如何在這樣環境中活出其生命力,更關注神學如何詮釋當下社會的靈性和踐行,並參與其中。神學詮釋不僅是一種知識技巧,更是一種靈性,關乎辨識聖靈的工作。本文將聚焦於:神學如何在當下的政治與社會處境中,詮釋其中的靈性與踐行,並尋找信仰與公共生活之間的可能交會。

「圍爐」

「圍爐」是近年社會常見的詞彙,其核心是一群人走在一起,彼此給予時間、問候和照顧,達致互相打氣的效果。「圍爐」往往是非組織性的、自發的,甚至短暫的。「圍爐」向受創傷者傳遞一個訊息:無人是孤島,我們有彼此,並每個人都能為他人做點事。隨著時間推移,「圍爐」出現了兩種發展趨勢。第一,「圍爐」不停在吹水和即興層面,更有計劃地發生。例如,讀書會、電影分享會。「時代艱難,讀多啲書飲多啲水」漸漸成為「圍爐」的理念之一。第二,「圍爐」一詞漸漸被建制派和政府挪用,例如,將某些網上節目命為「圍爐」。前者的「圍爐」帶有提升生命質素,後者的「圍爐」以宣傳為主。

說回來,「圍爐」為政治格局引入一個重要元素,即強調政治的有效性不應掩蓋對人的關懷。我認為「圍爐」與基督教的聖餐有深刻相似之處。一方面,聖餐中強調參與者之間的合一、彼此相愛和寬恕與對差異的慶祝,為「圍爐」提供了靈性上的參照。事實上,「圍爐」也可能形成排他性的小圈子,即異見者有他們的「圍爐」,親建制派者亦然,甚至不同異見者之間也各自為營,彼此對立。「圍爐」本意是團結和支持;反諷的,它可能無意中強化排他主義和分裂。聖餐禮所彰顯的共融和團契,不僅促進真正的「圍爐」,也批判那種建立在二元對立、妖魔化敵人與排斥多樣性之上的「圍爐」。

另一方面,「圍爐」的自發性和適切性行動,啟發教會如何在人的真實場景實踐聖餐的意義。我認為教會的合一運動本身就是一種「圍爐」,但合一運動不僅是教會之間的合一,更是在基督裡,眾生萬物的共融與同歸於一。因此,教會要思考如何與社會的邊緣群體「圍爐」或如何參與已經發生的各種「圍爐」,並從中要作出自己根本性的轉化。

「圍爐」關乎人與人的連繫、人與人的彼此鼓勵。他們卻孕育出一場社會靈性運動,即政治是對人的關懷。無論時代多麼艱難,我們不要放棄對人的關懷。「圍爐」提醒我們有彼此。

「初心」

「初心」是另一常聽到的詞彙,意思是「真心、最初的意圖、起初的願望」。在艱難時代,香港人以「初心」彼此勉勵,試圖克服挫折和無力感。守護和堅守「初心」成為當代香港人的一個存在課題。我欣賞香港人這份對「初心」的關注和肯定,因為「初心」為這座城市注入生命力。像大船的錨,「初心」讓人在風雨漂遙的時代,人仍知道他們所堅持,並藉此保持清醒。所以,我認為「初心」是一場社會靈性運動,挑戰一個只講功利、享受和意識形態的社會。然而,「初心」究竟是甚麼?若不同群體會各有其「初心」,甚至彼此間有衝突時,我們如何界定「初心」呢?個人的「初心」是否不可轉變?「初心」是否也可能演變為一種情感或道德勒索?

查實,香港人對「初心」的關注並非新鮮事。以六四事件為例,對某些人而言,立場的堅持就是「初心」的體現(當時未使用「初心」一詞),即不可改變、不能改變的信念。改變立場即被視為背叛。但對另一些人而言,「轉軑」不是甚麼一回事,或許,因為他們從沒有「初心」或從不看這事是他們的「初心」。那麼,「初心」到底是甚麼?

耶穌在登山寶訓中提供一個參考。他說,「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上主。」(馬太福音5:8)。在猶太傳統中,得見上主取決於一個人是否遵循宗教潔淨和不潔淨律法相關,但耶穌指出另一條道路,就是清心。即使根據宗教律法被視為不潔的殘障者,只要清心,也能見上主。然而,清心並非道德上的無瑕,否則,這淪為宗教改革要批評的行為稱義。清心是一種靈性狀態:沒有虛假、不以自我為中心、真誠地尋求上主,並願意讓神轉化生命。清心是一場向外敞開、面向他者的靈性旅程,不被私慾所污染的靈性狀態所以,若一個人的「初心」缺乏對他者的開放與關懷,那便不是「初心」,而是野心、偏執或自我中心的投射。按以上理解,「初心」的重點不是可變或不可變,而是每一刻向上主、真理和愛重新開放的邀請。

在艱難時代,仍有很多香港人努力守護他們的「初心」,向真理和愛重新開放,活出磊落光明,並嘗試不同創意行動,實踐對人的真誠關懷。他們向教會展現了甚麼是清心的人。

政治生活形態

黃色經濟圈曾是香港人理念和實踐。簡單來說,它以消費作為政治參與的方式。它可被視為一種「消費逆權」或「良心消費」,其背後蘊含對公義、自由與身份認同的追求。我們無需將黃色經濟圈過度浪漫化。事實上,曾有部份所謂的黃店之間存在競爭,爭相證明自身更「黃」;亦曾有些黃店餐廳沒有專注提供優質食品、服務水平或勞工權益。雖是如此,黃色經濟圈仍為生活開拓了新的可能。第一,市民意識到,消費本身可以成為實踐價值的方式。這是一種對充權的體驗。第二,價值觀融入日常生活,轉化為一種生活方式,無形中深化了對理念的認同。第三,生活方式的政治性既可個人化,也可集體化,具備宣傳、動員與集體行動的潛力。例如,在多家媒體停運後,新媒體透過眾籌或 Patreon 模式持續運作,而市民的有意識訂閱正是一種政治生活形態的展現。或許,黃色經濟圈未能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但它無疑肯定了公民的力量——在日常中實踐信念,讓價值不只是口號,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黃色經濟圈是一場由自我意識和個人生活方式轉化驅動的運動。在神學層面上,我認為它與「基督徒的彌賽亞式生活」的概念存在某種共嗚。「彌賽亞式」一詞本質上指向基督,而基督論的核心是基督是主。「彌賽亞式生活」意指教會作為盼望之民,在對基督的歷史記憶和對其國度的盼望之間生活。在這居間期,信徒展現出一種以開放、平等、自由、友誼和和平為特徵的生活樣貌。這不僅是另類政治的展現,更挑戰當下政治現實。這樣的神學視野,與黃色經濟圈的實踐產生了互補與啟發作用:第一,基督徒的彌賽亞式生活補足黃色經濟圈所追求的價值內涵,將信仰中的公義與和平具體化於日常選擇之中。第二,黃色經濟圈則讓彌賽亞式生活不再停留於宗教理念或教會內部生活,而是成為一種可實踐於日常的生活方式,讓信仰走入街頭。從此來看,教會的門徒培育就是一種政治生活形態。

這是一場社會靈性運動,不但因其根值於日常生活的,更因其承載價值的引導與召喚。

文化框架觀點

近幾年,香港人孕育出的「圍爐」、「初心」以及政治生活形態等經歷,並非一種迎合政治,而是一種文化框架觀點(cultural framing perspective)。所謂社會運動的文化框架觀點,是指「一群人有意識地採取策略性努力,形塑對世界和自己的共同理解,從而作出和推動集體行動。」這些框架透過「隱喻、符號和認知線索,闡釋問題,並提出可能的應對方式」。「圍爐」、「初心」以及政治生活形態正是這樣文化框架。它們提供了共同理解的基礎、發掘了自己資源、釐清問題、確立目標和行動。參與「圍爐」者或許背景各異,但因為「我們有彼此」,他們積極推動「圍爐」文化。這是情感連繫。為了守護「初心」,香港人選擇磊落光明地生活,並努力成為最好的自己。這是道德釐清。政治生活形態則見證每一個人都可以為建立公義社會貢獻一份力量。這是集體抗逆的力量。「圍爐」、「初心」以及政治生活形態的共同特徵是它們更多關注情感層面,人與人之間的真誠互動,而不僅僅專注於政治機遇或動員結構。所以,這是一場以靈性為本的社會運動。正如謝波德(Benjamin Shepherd)提醒我們,「改變根深蒂固的壓迫體系,需要情感態度和智力態度的轉變」,而這場由「圍爐」、「初心」以及政治生活形態等所構建的一場社會靈性運動,正是推動這轉變的力量所在。

《不赦之罪》— 電影後分享

 三個世界

近年來,香港製作的電影中出現了許多以小品題材為主題的作品。從經濟角度來看,這種現象反映了投資電影的資金減少,但同時也因為有電影發展基金的資助,即使資金有限,這有助更多新一代導演實現他們拍電影的夢想。從社會政治角度來看,自2019年以來,香港社會陷入後創傷時代。小品題材的電影帶有治療作用,因為他們講述是個人、生活和現實,讓人正視生活的荒謬和可能性。隨著這些小品題材電影的出現,電影後分享會也隨之興起。由於這些電影主題主要來自本地經驗,參與分享會的人就很多元性。這是公民社會,不純是自己人「圍威喂」之聚。

我不是一個電影發燒友,但若要選擇電影的話,我會傾向選擇視覺效果較為強烈的動作片。一般來說,動作片的說故事能力較弱。我解釋我的選擇與我的工作有關。因為我主要是閱讀和研究,所以,我需要一些脫離說理和超現實影像,以調劑生活。說回來,這是我第一次參與電影後分享會,而這齣電影是《不赦之罪》。這場分享會有近100人參加,兩位年青導演到場。參加者很積極表達他們的意見,彼此交流,一個小時過得很快。

在分享會上,我先介紹二閱讀文本(電影)的三個世界。第一,文本後面的世界。即《不赦之罪》的拍攝時間、當時的社會政治氣氛怎樣、電影行業發展情況等。第二,文本裡面的世界。即文本的目的、關注和表達方式。所以,有導演在場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們可以解釋他們創作意圖和拍攝手法。第三,文本前面的世界。即讀者如何解讀這文本,而讀者的解讀受其個人經歷、情感和關注的影響。電影後分享會的重要性在於將這三個世界在同一時空出現,彼此互動。導演可以從觀眾分享中而對自己作品有新發現;同樣地,觀眾也可以透過導演的解說更深入了解其作品。然而,互動的目的並非在於找到唯一正確解讀,而是展現文本可能具有的多重面向。一個有生命力的文本就是他鼓勵多元的解讀,而不需以正確自居。聖經之所以具有生命力,因為上主的道正鼓勵多元詮釋和互動,而不是追求所謂「正確」解讀呢!

表裡一致

《不赦之罪》是以基督宗教為背景的電影,其吸引力有三方面。第一,寬恕和救贖的主題不僅限於宗教層面,更是人與人之間的真實情感體驗。可惜的是,許多基督徒與非基督徒觀眾將此主題約化為宗教議題。第二, 2019年社會運動後,和平與復和與我們距離越遠。如何對待曾傷害我們的人和如何面對我們曾傷害的人成為社會某種集體創傷。第三,兩位青年導演有話要向社會說。

故事以一個牧師家庭為背景,牧師的身份成為劇情張力的核心之一。作為福音使者,牧師是被差派宣告寬恕和悔改的福音,但他是否真誠相信自己所宣告的,成為焦點之一。這牽涉到表現的我doing)與存在的我(being)之間的關係。現實生活中,這兩者不必需要一致。這不一定是壞事,甚至有這需要呢!例如,某些人從事厭惡性的工作。返工就想放工,放工就不想記掛工作的事。雖是如此,但這不等於持這樣工作態度的人就必然懶散。反而他們視工作時只出賣勞力,不出賣自我。社會對某些職業(例如,特首、教師、醫生、牧師)卻要求表裡一致,但這反映了甚麼意識形態。雖然這故事集中牧師陷於自我矛盾,但我認為這份自我矛盾在其他職業和人生階段也會出現。

《不赦之罪》,牧師面對的挑戰是:他是否如上帝般真誠地寬恕那位曾侵犯他女兒的人?牧師當然可以做好他的工作(代上帝宣告寬恕),但若不認同,他如何自處?有其他選擇嗎?故事描述他如何自處,並努力說服自己認同上帝的寬恕。最終,他選擇離開牧師一職,轉而成為做的士司機,因為他無法在牧師一職上,面對分割和對立的表現的我與存在的我。然而,轉職沒有為他帶來自由,他仍要面對在崩潰之邊的存在的我。

牧師娘並非不相信寬恕的價值,而是坦承自己當下無法做到。她對牧師的不滿,因為他接納施暴者(早期),卻忽略受害者家屬的感受。可能因職業的不同,她可以跳出宗教道德規範,反而更能真誠地面對自己與他人。她甚至阻止了牧師對施暴者的報復行為,並向施暴者表達自己的感受,「你好瘦,記得食多啲 。」有趣的,牧師娘是護士。某程度,她也有可能落在牧師的矛盾中。即若求助者是這位曾侵犯他女兒的人,她仍會提供專業的醫療照顧嗎?

除了牧師和牧師娘外,施暴者也在矛盾中。雖然他已接受了法律懲罰,並在信仰中悔改,獲得上帝寬恕,但這並不能取代受害者的寬恕。或許,受害者及其家屬的寬恕或許能為他帶來一點情感的舒緩,但他的存在的我只能在懺悔中度過。

寬恕他人、寬恕自己、接受寬恕,是否能為受傷的存在的我帶來醫治?在人世間,寬恕所帶來的醫治是有助終止已製造的破壞之延續和擴散。寬恕是一個過程,不是個別者的獨立和單一行動。它需要社群、法律、教育等配合。然而,寬恕是存在的,我們假裝不了,也無需假裝。在寬恕下,我們面對自我,也被呼喚超越自我。

吾是吾身

《不赦之罪》是一個有關身體的故事。悲劇的出現是那名女孩誘惑那名男孩用他的裸露身體方式與她聊天,並在過程中私下拍攝照片,隨後將該男孩的裸照在他們的同學中傳開。對男孩而言,這不僅是情感的受騙,更是身體的侵犯。將別人的裸照公開不是新鮮事,然而,《不赦之罪》卻將角色掉換,即受害人是男性和加害者是女性。導演是否企圖打破性別意識?或許,他們只想說:無論性別為何,面對裸照被公開,傷害都是一樣的深刻。

男性之間若存在仍未解決的不和時,往往會選擇用拳頭解決。那麼,當衝突發生於男女之間,又會如何處理?傳統觀念主張「男人不打女人」。原因可能是男性識到雙方體力懸殊,不想讓人指摘「大蝦細」。然而,在這故事裡,男孩卻用強姦方式報復這女孩。對女性而言,被強姦不僅是身體上的傷害,更是一場深層的心理和情感創傷。她們會質疑,「我還是原本的我嗎?」同時也感受到「不再擁有自己的身體」的掌控。導演為何選擇以強姦方式作為男性對女性的報服方式?這是對男性化約嗎?還是因為在各種暴力化中,強姦女性被視為最無可赦的行為?

故事繼續發展,那名女孩懷孕了。作為牧師的父親,因宗教信念反對她墮胎或終止懷孕。牧師的觀點似乎難以理解,但在一些國家,法律亦禁止墮胎。然而,父親的堅持實質上成為對女兒身體的控制與干擾,而女兒的反抗,則是選擇自殺。反諷的是,當她終於奪回對身體自主時,也同時失去了生命。在身體自主與外在壓迫之間,她選擇以極端方式保護自己。事實上,有些地方的女性也有類似經歷。而若說她第一次傷害來自男孩的施暴,她的第二次傷害,無疑來自她作為牧師的父親。或許,我們可以大膽假設,牧師如何對待傷害他女兒的那個男孩,其實正是他面對,甚至補償自己對女兒傷害的一種方式。

男孩因性侵女孩而被判入獄。坐監,基本上是一種針對身體的懲罰。雖然現代監獄已沒有鞭笞等肉體刑罰,但在囚者仍因身體被限制而失去自由。放監後,他後來成為基督徒。牧師要求他背十字架上山。這是一種苦行,即透過對身體的受苦,達至心靈的中淨化。救贖包括補償和淨化,而這一切都離不開身體。

故事的尾聲,牧師娘向那男孩說,「你好瘦,記得食多啲 。」這話又回到身體課題上。雖然牧師娘未能寬恕,但她沒有詛咒那男孩,反而關心他的身體。身體再成為大家的焦點。

劇中每一個人都與「身體」緊密交纏:被觀看的、被侵犯的、被控制的、被禁錮的、被懲罰的,最後又成為救贖的媒介。

罪的擴散 (未寫)



2025年6月28日 星期六

跨越界線的呼召


從地理環境來看,撒瑪利亞位於北面的加利利和南面的猶大之間。若要從加利利前往耶路撒冷,最方便和直接路線是經過撒瑪利亞。撒瑪利亞是一個甚麼地方呢?在耶穌的時代,居住在這裡的主要是撒瑪利亞人,他們是混血的族群。公元前721年,亞述帝國攻佔以色列,一些猶太人留在撒瑪利亞,並與亞述帝國所遷入的其他民族通婚,因而形成一個不純正猶太人群體。雖然撒瑪利亞人仍然保留一神信仰及一定程度猶太人傳統,但他們也發展出自己獨特文化。例如,他們只接受律法書(摩西五經)為聖典,並認為基利心山(Gerizim 才是聖地,而非耶路撒冷的鍚安山。因著這些差異,猶太人與撒瑪利亞人之間存有張力。簡單來說,自認為正統的猶太人視撒瑪利亞人為異端。為了避免與撒瑪利亞人接觸而受到污染,許多猶太人寧願選擇繞過撒瑪利亞,從約旦河水路前往耶路撒冷。這經驗使我聯想到北愛爾蘭的貝爾法斯特那些分隔天主教徒區和基督徒區的牆。他們彼此之間不會到對方的地區,只會繞道而行。這樣只會強化他們之間對彼此的偏見。雖然有些圍牆今日已被拆掉,但心中的牆仍未消失,繼續影響他們的相處。

有別於一般猶太人,耶穌沒有選擇繞水道前往耶路撒冷,而是經過撒瑪利亞。這可能是因為這條路線較短,更因為他沒有敵視撒瑪利亞人,也不害怕與他們接觸,受污染。例如,在好撒瑪利亞人的比喻(路十25-37),耶穌刻意以一位撒瑪利亞人作為好鄰舍的典範。這是為撒瑪利亞人去污名化。然而,耶穌的善意並不意味著撒瑪利亞人就要接納猶太人的耶穌。這是今日福音書(路九51-62)故事的背景。

第一,耶穌跨越了由猶太人身份而劃定的種族界線,拒絕按由偏見編織而成的界線而生活。他選擇進入撒瑪利亞,甚至計劃住在撒瑪利亞人的村莊之中。現實生活中,我們無可避免地活在各種界線之內,但界線本身並不必然意味著排斥。關鍵是:那些界線令我們對某些人產生定型、污名化和排斥?這些界線可能來自宗教,也可能源於政治意識形態、社會階層、道德標準、種族差異等。例如,社會對拾荒者的定型和污名影響我們遠離他們或只從可憐態度看待他們。跨越就是走出自設或他人設計的界線,由他者帶領,並謙卑地聆聽他們的故事。這行動是冒險的,因為這會挑戰既定的權力關係,使自己可能陷於危險。

第二,耶穌尊重撒瑪利亞人所設下的界線,沒有強行要求撒瑪利亞人接待他,反而坦然接受被拒絕的事實。這是很重要人與人相處的道理:尊重他者的選擇與界線。我們欣賞那些願意跨越的人,並他們付出的努力,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因此便站在道德高地之上。跨越本身是謙卑的舉動,自我覺醒的過程,無甚麼可誇口。因此,跨越者要預備好被拒絕的可能。雖然遭拒絕的感受並不舒服,但跨越是要求對他人的尊重,而非滿足自己的情感。例如,當我們進入拾荒者群體中,這並不保證我們會被接納,因為對方也因我們的跨越而要跨越自己。因此,給予對方尊重是重要的。不要忘記跨越是雙向的。

第三,面對被撒瑪利亞人拒絕時,門徒雅各和約翰提出,「主啊!你要我們吩咐火從天上降下來,燒滅他們嗎?」耶穌拒絕他們的提議。有古卷加了這話,「子來不是要滅人的性命,而是要救人的性命。」耶穌的態度說出,第一,跨越界線不只為了獲取對他者的認識,更因此而產生守護他們,為他們爭取權益。第二,即使對方拒絕了我們,意見與立場不盡相同,但我們仍要保護你的尊嚴。正如法國十八世紀思想家伏爾泰所言:「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表達意見的權利。」這提醒我們,人的尊嚴比爭論的議題本身更加重要。

在這樣背景下,耶穌向門徒說,「來跟從我。」祂要我們去那裡?又如何走這條路?這是一條願意跨越界線的路,以尊重與守護他人界線的態度走這條路。你會如何回應耶穌的呼召?

2025年6月27日 星期五

天使陪伴的牧養

今日的舊約經課(列上十九1-18)記錄了一位先知從自信、勇敢走向自我懷疑和自憐的心路歷程。故事主角以利亞曾勇敢地公開對抗作惡的亞哈王(十六33)和450名巴力先知(十八),但後來,卻因受到皇后耶洗別發出的生命威脅而逃亡,甚至情緒崩潰(節3)。他雖為上主大發熱心,卻未得好報,反而遭受追殺。他感到極度不公,甚至自覺可憐(節1014),因為他認為自己是唯一沒有向巴力投降的人。在這樣的背景下,以利亞覺得自己不如祖先(節4)。或許,他的自憐源於過度看重自己,只看見自己是孤單的一人。

我們常期望偉人能堅持信心、望盼和愛心,但現實是人是軟弱的。失去信心、望盼和愛心並不代表人格的喪失;相反地,假裝或被裝扮仍有信心、望盼和愛心才是人格分裂呢!猶太人深知以利亞的自我懷疑,但沒有因此,他不被接受。例如,在猶太人割禮的傳統中,會預留一張空椅,象徵守護聖約的以利亞之同在。舊約聖經並不將人聖化和完美化,而是接納人是軟弱,也有剛強。以下,我分享的重點不是以利亞如何重新站起來,而是上主如何陪伴他度過自憐和人生低潮。

面對失去自信、生命動力和人生方向的以利亞,上主並不急於說話、安慰或訓導他。第一,上主差派天使為他預備了餅和水(節5)。以利亞聽話地吃了喝了。或許因為他真的太餓了。做父母的都明白這道理。當孩子受困擾時,最好的回應不是問根到底。可以的話,為他們預備食物。當我住大學宿舍時,房子空間較大,內子說,「上主給我們較大的空間,是為了接待同學和有需要的人,為他們預備一餐住家飯。」兩年前,我們搬離大學,也租了一個稍大房子。內子仍說,「這是上主為我們預備的家,我們也要接待同學和朋友,為他們預備一餐住家飯。」我不知道這頓飯會為他們帶來甚麼回憶和鼓勵,但可以被照顧地食一頓飯是最好的陪伴。

第二,上主容許以利亞有他自己的時間(40 日),並不急於解決他的困擾,而是引導他前往何烈山(節8)。以利亞的逃亡路線是向南走,到猶大的別是巴(100哩),即遠離以色列亞哈王的管轄地區。不但如此,他更跑入曠野,避免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跡。這段逃亡之路沒有明確目的地,只是漂泊和充滿恐懼,但上主卻引導他來到何烈山。何烈山是上主的山。摩西曾在此領受上主差遣(出三),也在此領受十誡(出十九)。回到上主的山象徵逃亡者不再漂泊,也無需恐懼,因為上主是保障,一切威權已失效。

然而,即使來到上主的山,以利亞仍未感到心安是吾家,心安是歸處。他選擇躲在山洞裡,憤氣地說,「我為耶和華-萬軍之神大發熱心,因為以色列人背棄了你的約,毀壞了你的壇,用刀殺了你的先知,只剩下我一人,他們還要追殺我。」上主以在他面前經過回應他,「在耶和華面前有烈風大作,山崩石裂,耶和華卻不在風中;風後有地震,耶和華也不在其中;地震後有火,耶和華也不在火中。」上主要向以利亞說,「我在。」這些震撼的自然現象並未改變以利亞的心境,他依然重複地回應,「我為耶和華-萬軍之神大發熱心,因為以色列人背棄了你的約,毀壞了你的壇,用刀殺了你的先知,只剩下我一人,他們還要追殺我。」上主沒有強迫改變以利亞的想法,也未否定他的情緒,反而信任他,繼續執行上主命令。

上主如何回應以利亞幫助我們明白:第一,牧養是陪伴,給予他們時間與空間,甚至沒有改善。第二、牧養是引導,讓在艱難時,仍相信「上主在」。第三,牧養是信任和委託,即使你未完全準備好,仍信任你能承擔使命。

 

2025年5月9日 星期五

在一件行李中的生命


四十多年前,一位神父分享了他當年到外地留學時只帶了一件行李。六年後離開時,他只帶著一件行李回來,沒有行李托運。他可以如此瀟灑,可能是因為他是神父和發下神貧誓願有關。我更有興趣知道他這一件行李的內容是否有所改變。他保留了甚麼和改變了甚麼?這個故事讓我思考:當我快將離開在崇基學院神學院工作了29年,我會如何整理辦公室?是否也能只帶一件行李離開呢?同樣地,今年畢業和那些搬離宿舍的同學要帶幾多件行李離開呢?

按路加福音的記載,耶穌在世時,差遣門徒宣講上主的國,醫治病人,向他們說,「途中甚麼都不要帶;不要帶手杖和行囊,不要帶食物和銀錢,也不要帶兩件內衣。」(路九3)但當耶穌即將受難時,他修改了之前向門徒的吩咐,他說,「但如今,有錢囊的要帶著,有行囊的也一樣;沒有刀的要賣衣服買刀。」(路廿二36)這兩段說話反映了不同場境就要有不同考慮,沒有絕對的標準,帶甚麼走與信心沒有必然關係。復活後的耶穌對門徒要帶甚麼沒有甚麼吩咐。以下,讓我分享三個流離失所者(displaced people)的故事,也許能豐富我們的思考執拾行李。

20226月,我到羅馬利亞,目的要認識和支援在當地的烏克蘭流離失所者。得到羅馬利亞教會的協助下,我探訪了幾個收容中心。與烏克蘭流離失所者閒談時,她們分享了在很短時間內,就要匆忙收拾,只能帶著1-2件行李逃亡的經歷。其中一位說,「我將自己一生都放在這件行李裡。」我帶點好奇問,「你不介意分享一下你的行李有甚麼嗎?」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回答說,「我帶了香水和唇膏。」她的回答使我更加好奇。她解釋,「每早,我會噴香水和擦上唇膏。香水和唇膏讓我肯定自己不是社會媒體一直描繪的難民形象,披頭散髮,衣衫襤褸。香水和唇膏提醒我依然是我,逃亡或許影響了我,但我沒有因此失去了自己。」香水和唇膏不只有扮靚的意思,更提醒她不要因環境變化而看輕自己的尊嚴。

202411月,我到緬甸,有機會接觸到許多流離失所的人。由於內戰,來自緬甸各地的人都紛紛擁入仰光,因為相對而言,仰光是平靜。然而,在內戰和海外投資撤出的情況下,在仰光的生活也不容易,沒有工作機會。當每個人都執拾自己行李時,緬甸朋友卻在自己的行李裡,為別人預留一些東西。一位朋友走來告訴我,「我成為了媽媽。」她結婚了還是單親嗎?第二天見面時,她分享,「在我的族群鄉村,有很多孤兒。不是因為他們的父母被殺,就是因為他們無能力照顧孩子。我們就擔起責任,收養這些孤兒。」她微笑著說,「我成為了一位單親媽媽,我的父母就是這孩子的公公婆婆。」在戰爭中,生存是唯一法則。雖是如此,但緬甸朋友提醒不要將由生存而產生的自私合理化。反而因別人需要,預留空間放置別入的物品。

1960年代成長的我從未想像過香港人會成為流離失所的一群。相對於很多烏克蘭人和緬甸人,大多數離開香港的人都有較周詳計劃。儘管如此,他們仍需要面對該帶走甚麼行李的考慮。我在英國生活的女兒是一位藝術家。一些在英國的香港人聯絡她,邀請她為他們繪畫一些與香港相關的回憶。按女兒的描述,他們並沒有很具體要求畫甚麼,只是希望有一幅關於香港的畫。這是其中三幅作品。

這三幅畫是有關「我的曾在」。若流離失所使人感到「不在」時,這三幅畫表達的回憶卻是一種「我在」的感覺。「我的曾在」並非僅屬於過去,而是透過以記憶與當下的我互動,成為說故事的人,將屬於自己的私人生命記憶同時也是具有時代價值的故事,在說故事和聽故事互動之下找到「我在」,並與人建立互信關係。

在耶穌復活後,我們的主沒有吩咐我們帶甚麼離開。我會帶甚麼離開崇基學院神學院?書本、証書、紀念品?流離失所的烏克蘭朋友提醒我要帶香水和唇膏,這關乎尊嚴;流離失所的緬甸朋友提醒我,在行李中,留些空間給別人,這關乎人際相處之道,即慈心;流離失所的香港人提醒我帶「我的曾在」,成為說故事的「我在」。這將是我行李的物件。至於即將畢業的同學,你會放置甚麼在行李呢!

2025年4月26日 星期六

生命的痕跡(約廿:19-29)


 

如何理解一個人的獨特性呢?一般來說,我們習慣從外表來描述一個人,例如,身高、肥瘦、年齡、髮型、種族等。我相信大部份人都不會滿足於只用外表對自己的描述,因為這是警察的通緝用化。弔詭的是,我們很多時並不願意讓別人認識我們更深入的獨特性;同樣,我們很多時也不願意想認識別人更深入的獨特性,因此,表面的認識就是了。問 how are you?答 I'm fine, thank you 就是了。今天的福音,耶穌選擇向門徒展示他的手和肋旁(約廿20)。他認為這有釘痕的手和刺穿的助旁是他的獨特性。這是甚麼的獨特性?

耶穌的釘痕的手和刺穿的肋旁是他受傷害的痕跡。這不是因意外,如單車事故或運動受傷,而是別人刻意對他造成的傷害。這些傷痕刻在他的生命中,不時讓他感到因被出賣和拒絕帶來的痛楚。他來是要拯救的以色列人和羅馬人,帶來和平,但卻遭到他們的殘忍對待。雖然耶穌復活了,但他榮耀的復活身體沒有掩蓋這段生命中的痕跡,包括被鞭打、被辱罵、被虐待、被公開羞辱等種種苦難。這一切都紀錄在他的身體上,沒有被遺忘,也沒有被改寫。回憶是痛苦的,但這些痕跡是他生命的一部份。

強調這受傷害的痕跡並非因為耶穌無法釋懷他的創傷,也不是為了報復,而是這是他的過去。當耶穌向門徒說「你們赦免誰的罪,誰的罪就得赦免;你們不赦免誰的罪,誰的罪就不得赦免」時,這是因為他已經赦免了那些侮辱和殺害他的人。他以寬恕終止傷害繼續在他生命上產生的負面影響,並讓施暴者有悔改的可能。寬恕使他不留在受害者的身份,反而他回復他的自主。他的自主是他不需只依賴時間淡化傷害對他的影響。事實上,傷害總會在不經意的時間裂縫滲透出來。他的自主是他不讓受施暴者的反應決定他的態度。施暴者可能不接受耶穌的赦免,也不覺得有赦免的需要,但這無影響耶穌的決定。

受傷害的耶穌應是被關懷的對象,但他卻成為賜予門徒平安的人。他是平安的主,因為他沒有被傷害吸納。平安並非沒有感受到傷痛,而是因為有主在旁,傷痕成為榮耀的傷痕,不是羞辱的傷痕。這不是難明的道理。已故南非總統曼德拉的罪犯紀錄是他榮耀的傷痕;殘障人士的曾受歧視的身體將是他們的榮耀的傷痕。

耶穌選擇用他釘痕的手和刺穿的肋旁來理解他的獨特性。除了要面對和克服他的創傷,他也要面對那些看見他生命痕跡的人的反應。這些人可能感到傷痛、內疚、莫不關心、批評或懷疑,而這可能會對耶穌構成第二次創傷。雖是如此,但耶穌仍選擇向他們顯示他的創傷,不但因為他無法假裝沒有事發生過,更因為他已從創傷中得醫治。

我們希望每個人的生命痕跡都充滿愉快,擁有美好的童年、健康的青年和成年時期、可信任的人際關係,以及滿足的晚年。現實是很少有人擁有如此完美的人生。人生很多際遇都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有些人在童年時曾受過欺凌或家庭傷害;青年和成年可能經歷過學業、愛情和事業的挫折;人際關係中可能曾被離棄和出賣;晚年可能孤單或受疾病困擾等。這些經歷是我們生命中的痕跡。然而,我們不一定要將這些經歷視為生命的獨特性,但若這些經歷影響我們的生活時,我們就不能逃避了。

回憶這些片段沒有為我們帶來歡愉,但我們又不必然一定被它綑綁。耶穌向門徒說,聖靈賦予你們力量,讓我們蒙寬恕,也能夠寬恕自己和他人,可以平安生活,將痛苦的傷痕成為榮耀的傷痕。當然,如果選擇不寬恕,也是可以的,因為耶穌跟我們說,「你們不赦免誰的罪,誰的罪就不得赦免。」我們不需因為無法寬恕而自責,甚至懷疑寬恕的價值。寬恕是一個過程,其目的是復和。這個過程包括指出罪行、對抗罪行、認罪、彌補、重建關係。因此,指出罪行、對抗罪行和拒絕扮裝無事已經啟動了寬恕的過程。至於重建關係是非單方面可以決定。

願受傷的我們可以從主得著平安,並相信受傷的我們也可以將平安帶給人。

 

 

2025年4月19日 星期六

復活節:抹大拉的馬利亞的故事 (約廿1-18)


 

因安息日的限制,耶穌的親友等待了接近36 小時後,終於可以前往耶穌的墳墓,表達他們對耶穌的哀悼之情。有別於其他福音書,約翰福音只記載抹大拉的馬利亞一人到耶穌的墳墓。為何約翰福音只選擇記載抹大拉的馬利亞?寫於主後約100年的約翰福音可能藉此反映抹大拉的馬利亞是當時教會領袖地位,並表達對她的尊敬。在2016年,教宗方濟宣佈抹大拉的馬利亞為「使徒的使徒」(apostle of apostles)(這有別於 apostle to apostles),並將她從紀念的地位提升到瞻禮日(feast)(每年722日)。按天主教傳統,瞻禮日的原意是慶祝。聖餐就是瞻禮日之一。她是一位怎樣的使徒呢?又她的信仰經歷如何幫助我們?

抹大拉的馬利亞並非唯一前往耶穌墳墓的人,還有雅各的母親馬利亞,和撒羅米和其他婦女(路廿四10)。我們無需將他們的行為道德化,即認為前往墳墓表達哀悼的人比其他人更道德、更虔誠。然而,由於耶穌政治身份的敏感,有些門徒不敢承認耶穌為主、有些逃走和有些匿藏起來。保持與耶穌的距離是對個人最安全的做法,但抹大拉的馬利亞沒有如此選擇。她不是不怕被牽連和被指控,但即使心存恐懼,抹大拉的馬利亞仍然選擇前往墳墓。她無法假裝耶穌沒有死,也無法掩飾哀傷。哀傷沒有令她退縮,反而給她力量,拒絕向恐懼和威脅投降。這使我想到每年接近六月四日,天安門母親部份成員會到萬安公墓拜祭。雖然被阻止、紀錄或監視,他們仍堅持到墓地,表達哀悼。上主,求你保護哀傷者的心靈。

當馬利亞發現耶穌遺體不見了,她淚如泉湧。心問,「為何殺了耶穌後,仍要這樣對待他的遺體!」天使對她說,「婦人,你為甚麼哭?」她回答說,「因為有人把我主移走了,我不知道他們把他放在哪裏。」若耶穌遺體仍在墳墓裡,馬利亞是否會不哭?不會。她哭是因耶穌的死,這是傷痛的哭;她哭是因耶穌受到不公義對待,這是控訴的哭;她哭是因她無力保護耶穌的遺體,這是無力的哭。哭或者遮蔽馬利亞的視野,但當耶穌呼叫她的名字時,馬利亞就認出這是耶穌,用希伯來話對他說:「拉波尼!」這使我想起約翰福音的一段話說,

他按著名叫自己的羊,把羊領出來。當他把自己的羊都放出來,就走在前面,羊也跟著他,因為牠們認得他的聲音。(約十3-4

馬利亞所得到的安慰是從聽見而來,而非看見。聽是一種辨識,即辨識耶穌的聲音還是KOL聲音、辨識聖靈在眾生萬物中的聲音還是股市的聲音、辨識自己的聲音還是被客體化的我的聲音。上主,求你給我們有辨識力,不被悲傷和威脅遮掩。縱使所看見是如何令人失望,但願我們聽見主的話,「我留下平安給你們,我把我的平安賜給你們。我所賜給你們的,不像世人所賜的。你們心裏不要憂愁,也不要膽怯。」(約十四27)

抹大拉的馬利亞被稱為「使徒的使徒」,不只因為她是最早被差遣,前往告知耶穌弟兄們,「我已經看見了主」,更因為她的信仰見證。她看見了主是因為她認得耶穌的聲音。甚麼是看見了主呢?直接來說,耶穌沒有死。這是因祂從釘十字架的傷痊癒了還是祂從死人中復活呢?馬利亞或許未能消化耶穌沒有死這事,但她肯定了,第一,耶穌沒有死見證了,真理是改不了、公義是滅不了、義人必復活得生。第二,耶穌沒有死不只關乎馬利亞的情感,更關乎與創造宇宙萬物的主的關係,因為耶穌說,他的父也是他們的父。這是耶穌差派馬利亞要傳遞的信息。

我們從抹大拉的馬利亞接收到「我已經看見了主」。於你,主耶穌沒有死是甚麼意思?「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約十一25)?「那殺人身體但不能滅人靈魂的,不要怕他們;惟有那能在地獄裏毀滅身體和靈魂的,才要怕他」(太十28)?「你們赦免誰的罪,誰的罪就得赦免;你們不赦免誰的罪,誰的罪就不得赦免」(約廿22)?



2025年4月18日 星期五

聖週六:幾時?(約十九38-42)


耶穌在安息日前被釘在十架,並於當日死亡。因數小時後是安息日,約瑟和尼歌德慕急於將耶穌安葬,以避免安息日的規定。雖然耶穌的遺體已安葬,但耶穌的親友、門徒和跟隨者的哀傷卻被壓抑,無法渲洩。根據安息日規定,猶太人在安息日要停止一切工作(出廿8-11),包括前往墳地。第一,前往墳地不是一個單一行動,必然會牽涉其他輔助活動,而這將使安息日更難守護。第二,安息日是一個歡欣日子,因為這是上主的聖日。相反,前往墳地是哀傷的行為,與安息日的輕鬆和歡慶格格不入。基於這些理由,不在安息日前往墳地是最佳的安排。然而,安息日不是沒有例外,但這例外不適用於耶穌,因為在當權的猶太人眼中,耶穌的死不值得哀悼的。這解釋了為何安葬耶穌的約瑟是暗暗地做耶穌的門徒,婦女們沒有提出要求前往耶穌墳地。

從星期五的日落到星期六的日落,耶穌的親友、門徒和跟隨者如何度過這段艱難時間,特別是抹大拉的馬利亞、雅各的母親馬利亞,和撒羅米等婦女。她們與耶穌的關係非常密切,因此他們因耶穌的離世而感到的哀傷比其他人很痛。用痛來形容這份哀傷不是用錯了字,因為若你曾經歷過至親離世,你會理解哀傷之痛。在那天的安息日,他們沒有甚麼可以做和預備,只能呆著等待時間流逝。看著日落、夜幕降臨、寂靜無聲、日出、中午,但日落卻遲遲未到。這一天比其他日子過得特別慢、過得艱辛。有別於等待結果或親人回來,這一日是毫無盼望的等待,因為他們等待的是已死的耶穌。

在他們痛苦等待的日子中,不是任何的一日,而是安息日。安息日是慶祝的日子,但他們對此卻很矛盾。第一,安息日不是人努力而得的日子,而是上主賜予的日子。安息日是恩典的日子。第二,安息日與安息年和禧年(利廿五8-13)有密切關係。特別是在禧年,猶太人感受到安息日帶來解放的意思。申五15「你要記念你在埃及地作過奴僕,耶和華-你的神用大能的手和伸出來的膀臂領你從那裏出來。因此,耶和華-你的神吩咐你守安息日。」第三,出三16-17「以色列人要守安息日,世世代代守安息日為永遠的約。」安息日是上主與以色列人的約,即上主是他們的上主,以色人是上主的子民。在生活日常中,猶太人或許不會深刻體會安息日的含意,但在困境時刻,他們對安息日的感受將會更加深刻,因為他們需要上主的應許,即安慰和救贖。

然而,在這安息日,耶穌的親友、門徒和跟隨者卻很無奈。第一,安息日表達上主是在和上主是掌權,但實況是他們的際遇是天灰地暗。第二,為人帶來休息的安息日卻容不下他們對悲哀的表達,也限制他們前往墳地的需求。也許,他們會懷疑,安息日只是謊言、欺壓的、反人性。

查實,耶穌的親友、門徒和跟隨者在安息日經歷到由既濟與未濟而產生的混亂和迷糊,與我們今日的感受有著相似之處。當中患病的我們相信上主照顧和救贖,但每日,我們仍受病折騰。我們向上主說,「耶和華啊,你忘記我要到幾時呢?要到永遠嗎?你轉臉不顧我要到幾時呢?」(詩十三1)當中受到不公義對待的我們相信上主保守和拯救,但當中有的死了、有的長期受刑罰、有的在創傷和哀悼中,我們向上主說,「耶和華啊,惡人誇勝要到幾時呢?要到幾時呢?」(詩九十四 3)安息日是上主救贖,但「我們看不見自己的標幟,不再有先知,我們當中也無人知道這災禍要到幾時。」(篇七十四 9)

聖週六是一天充滿眼淚、沮喪、無奈,但這不是一般日子。這一天也是安息日,是上主恩典和救贖的日子,也正因如此,生活更顯得更矛盾。「幾時」是星期六剩下的語言。在安息日,「幾時」反映對當下的不服氣、不甘心和不接受。在安息日,「幾時」不是等待時間流逝,而是期待干擾時間的行動。弔詭是,因信仰、公義而來的堅持令我們陷入更深的生活弔詭。妥協或接受現實或許有助舒緩生活中的矛盾。然而,妥協沒有如期克服生活弔詭,反而這令人生變為不真實

聖週六的安息日是弔詭的,真安息日卻在安息日後。明早,你們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