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8日 星期二

他者的臉容

對臨終者的關懷是關乎與奧祕的相遇,而這奧祕的來源就是臨終者的臉容,並由他的臉容而產生周遭人對他臉容的反應和感受。事實上,我們不能親身認識死亡,死亡的經驗是來自臨終者。

臨終者的臉容以一種絕對的他者向我們出現。絕對的他者不只是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他者,而是一位曾可以行走自如的人如今卻卧在床上,一位曾思想靈巧的人如今卻陷於思想混亂。E.Levinas 說,「[死亡]就是存在者的表情達意運動之消失,而這些運動曾使他們呈現為活靈活現的人。這些運動一直都是回應。死亡的致命一擊,首先就落在這些運動的表情作用之上,以致覆蓋了一個人的臉容。死亡就是不再回應。」 臨終者的臉容更帶我們進入一個屬於我們,但卻陌生的死亡世界。屬於我們,因為我們不會不死;陌生,因為在生和有意識下,我們對死沒有實存的認識。死屬於死者,但生者卻要死。在他者的臉容上,死亡以一種近距離與我們接觸,但卻沒有征服我們。這種壓迫感覺使我們不安,不但因為我們沒有方法可以阻擋死亡的來臨,更因為我們不認識它,甚至不想認識它。這是Levinas 所描述的「ex' ception」,即是一種異乎尋常的關係,也是一種不能接受的關係。弔詭的是,面對無能與無助,我們不想與臨終者有太近距離接觸,因為我們接受不了自己是無能與無助。此刻,臨終者的臉容又成為另一種他者,就是被排斥和被忘記的他者。只有如此,人才可以無知地過活,並繼續相信他的能力。然而,這卻是最不人性維護自己人性的做法。

雖是如此,但臨終者的臉容卻沒有因此而被完全遺忘,因為它以一種呼召形式向我們說話。意即,當看見一位臨終者的臉容時,我們不能不被攪動。我們可以假裝聽不見他、看不見他,但這假裝本身已是一個回應了。一張沒有笑的臉容、消瘦或有呼吸困難的臉容向我們心靈說話。流淚、沉思、靜默與觸摸等等成為我們可能對這呼召的回應。只有回應,我們才體驗自己的人性或成為人。此刻,死亡的陌生透過臨終者的臉容與我們連繫,而我們對臨終者的陌生也透過他的臉容與我們連繫。這是一份奧祕,因為死亡沒有中斷關係,反而建立新關係。

他者的臉容拒絕將他者化為一個客體,給我們研究和分析。他者的臉容不是用言說來溝通,而是用臉容。這臉容不一定有很豐富表情,反而可以很痛苦(也可以很安祥)向我們展示和呼召。原來,奧祕不只是對未可知或不可知的保持一份對生命的肯定,更是一種反諷的生命體會。即陌生與屬於、中斷與連繫、距離與接近、他者與我等等的相遇與重疊。這是臨終關懷者需要有的生命體會,以致臨終者的臉容可以自由地以他者出現。

3 則留言:

  1. 当临终关怀者能够与临终者联系时,那种感觉确实是很奥秘的,也是很美善的。记得我有两次这样的福份能够在临终者最后一刻与他们同在,这是我一生算为最有福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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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面對無能與無助,我們不想與臨終者有太近距離接觸,因為我們接受不了自己是無能與無助。此刻,臨終者的臉容又成為另一種他者,就是被排斥和被忘記的他者。只有如此,人才可以無知地過活,並繼續相信他的能力。然而,這卻是最不人性維護自己人性的做法。"

    再沒有比這句更能形容我在那一天的心情, 但我卻要為逃避這一種心情所作出的行為付出無可挽回的代價. 拒絕這個他者的面容, 成了一份關係中無可彌補的缺陷, 一份永遠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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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縱使在那刻我們拒絕了這個他者的臉容, 但他者的臉容卻仍使我們心中振盪. 事實上, 他者的繼續出現, 不是一種控訴, 而是呼喚, 使我們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仍活著, 以致可以有感和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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